湯翁與莎翁其實是一個“拉郎配”

時間:2024-01-08 10:55:57瀏覽次數:1174

在前些年紀念湯顯祖與莎士比亞逝世四百周年之時,世人往往不免俗地去爭論湯翁與莎翁孰高孰低。自然,在知名度與影響力上,莎劇據說是地球上僅次於《聖經》的印刷物。套用流行語,湯翁與莎翁之間,應至少隔著幾個塞翁(塞萬提斯,塞翁逝世與湯翁、莎翁同時,但時人勢利,不太提及)。

中國國傢博物館館藏湯顯祖像

在中國頻頻召開的研討會上,學者們大多為湯翁抱不平,譬如,雲湯翁比莎翁要偉大得多。莎翁隻是個戲子與編劇,在中國文學史上,大概隻能是李玉那樣的角色(李玉是清初的文人,寫過不少有名的傳奇,但因是奴仆出身,故而身份較低),連李漁都不是。而湯翁呢,是明代中後期的典型文人。所謂典型文人,既是進可安邦治國的政治傢,又是退則詩酒風流的“百科全書式”的學者作傢,也是已寫入《明史·儒林傳》的人物。

今天,我也不想免俗,主動拉眾生談論這個跨國跨文化兼跨時空的小小熱門問題。

首先說,湯翁與莎翁,其實是一個“拉郎配”。因為我分明記得,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,當時的一對“男神”是莎士比亞與關漢卿,因為二人都被列入“世界文化名人”,而且彼時國中都以他們為人民性的代表。莎翁寫英國的下層階級,比如《威尼斯商人》裡的智鬥猶太富商。而關漢卿的“竇娥”的控訴則是人民的呼聲。但是風水輪流轉,過瞭幾十年,關漢卿變成瞭湯顯祖,大傢談論莎士比亞的關註點從“人民性”變成瞭“人性”。

所以我們談論莎士比亞,談論關漢卿,談論湯顯祖,說到底,談論的還是我們自己,是隨著時代的變化而改變的我們的頭腦與意識。

有人發表意見曰:湯顯祖還是比不上莎士比亞,因為莎士比亞挖掘人性很深,譬如《哈姆雷特》的內心獨白雲雲。但是湯顯祖呢,《牡丹亭》裡還是中國式的大團圓。我對這種觀點早已司空見慣啦。於是,趕緊去顛覆中學語文教育。

藥方之一來自《易經》大學者潘雨廷。潘先生曾言及湯翁之“臨川四夢”,明代王思任以“四夢”為“情俠道佛”,“情俠”可歸之於“儒”,因此湯翁的“臨川四夢”其實說的就是“儒道佛”,而三教合一正是明代中國人的思想世界。

因之,湯翁在“臨川四夢”裡體現出來的思想世界,即是中國思想發展到明代時的一個典型樣態。儒是現世,道為出世,佛則是度世,最後所達至的是眾生平等之佛傢境界。《西遊記》《紅樓夢》差不多也是這樣,儒道佛互證或互相對話,展示的皆是明清中國人思想的程度。除瞭儒道佛之外,還有天主教的蹤跡。正如《西遊記》裡,取經五聖在烏雞國遇到國王的鬼魂,此後孫悟空變成“立帝貨”向王子揭秘,現代學者從物質流通的角度認為這個小人是印度生產的耶穌小像,隨著天主教的傳播進入明代中國,“立帝貨”即耶穌的音譯。湯顯祖在去雷州的路上曾在廣東肇慶遇到傳教士,據說也去瞭澳門,所以在《牡丹亭》裡憑空讓柳夢梅從廣州繞道澳門的教堂去“打秋風”,來瞭一段諧趣情景。

在世人眼裡,知曉湯翁,多是從《牡丹亭》,而將湯翁僅作為一名戲劇傢來看待。但湯翁少年時即追隨羅汝芳,是陸王心學的信徒,因此在《牡丹亭》裡標榜“情教”。而於儒傢經典,自是熟稔非常。鄭志良君曾偶然發現湯翁講《尚書》之書,約二十萬言,由門人所撰寫的序言即說湯翁以研究《尚書》聞名於當世。

湯翁與達觀之間的交往尤可一說。達觀乃是明末四大高僧之一,也是彼時禪宗之代表,與湯翁則是亦師亦友。在一首詩中,湯翁寫道:

思達觀

何來不上九江船,船頭正繞香爐煙。

第一人從歡喜地,取次身居自在天。

語落君臣回照後,心消父母未生前。

看花泛月尋常事,怕到春歸不值錢。

這是一首表達湯翁與達觀之間的心意的詩。從詩中看,湯翁對於禪宗之境界應是瞭然於胸,如“第一人從歡喜地,取次身居自在天”,雖是套語,但可表達湯翁對達觀及自己的期許。而“語落君臣回照後,心消父母未生前”,則是著名的禪宗曹洞宗的公案與話頭,也即達至前述境界的參修之法門。而最後一句“看花泛月尋常事,怕到春歸不值錢”,則是湯翁的印證之句,也即通過此句,便能窺見湯翁此時修證的境界到何等地步。因前幾句不過是禪宗之套話,最後一句才是轉語,最能見作者的修為。解讀者多認為此句反映瞭湯翁對禪宗的“當下性”的領悟。但此語卻可商榷,因“看花泛月尋常事”仍是套語,而“怕到春歸不值錢”卻又似《牡丹亭》裡杜麗娘遊園之感慨,不能說是境界較高的頓悟之語。

相關推薦

    無相關信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