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洋溢著酒精與豪情的時代,看李白、杜甫的舍與得

時間:2023-08-14 10:37:29瀏覽次數:1150

天寶四年(745),開啟瞭一個洋溢著酒精與豪情、推崇詩歌和遠方的時代。

當年深秋,34歲的杜甫與45歲的李白經歷瞭去年暢遊梁宋後的暫短分別,再次相遇於魯郡東石門(今山東曲阜)。兩位詩人度過瞭一段“醉眠秋共被,攜手日同行”的日子,在魯郡一帶的名勝古跡亭臺樓閣留下瞭登臨歌詠的足跡。瀟灑之餘,杜甫隱隱擔憂:人生除瞭詩和遠方,難道就沒有其他追求瞭嗎?他便寫下《贈李白》,以詩代問:

秋來相顧尚飄蓬,未就丹砂愧葛洪。

痛飲狂歌空度日,飛揚跋扈為誰雄?

橫亙在李白和杜甫之間的,除瞭11歲的年齡差,還有不同的人生閱歷和階段。

一年前(744年),兩人首次邂逅之時,杜甫科舉落第、無人問津,年逾而立還一無所成,對已經名滿天下、幾乎執詩屆之牛耳、正蒙玄宗皇帝賜金放還的“李翰林”充滿崇拜之情。二人攀登瞭高聳峻拔的王屋山,回到平原時,“莫愁前路無知己”的高適也加入瞭進來。失意三人組的雅集,在深夜醉舞的梁園、在仗劍而行的宋州、在吟詩切磋的席間,書就瞭中國文學史上的璀璨盛事。不過,始終有一個幽靈縈繞在文學盛典之上。那就是:仕途功名。盡管科場失意、入仕無門,落魄的杜甫和高適二人胸中熾熱的仕進之心絲毫沒有冷落,對各自的仕宦前程依然抱有信心與幻想。三人雅集的離散,也是因為杜甫、高適分別去試探入仕門路瞭。李白揮揮手,折向東南,翌年北返山東又遇“小迷弟”杜甫。他發現杜甫的仕進欲望和努力沒有絲毫改變。

杜甫草堂

對於杜甫的心情,李白感同身受。他何嘗沒有一顆奮進官場兼濟天下的心?

對於杜甫的心情,李白感同身受。他何嘗沒有一顆奮進官場兼濟天下的心?

終其一生,李白都自信“天生我材必有用,千金散盡還復來”,充沛著仗劍走天涯、執筆寫江山的激情,面對挫折和困境“仰天大笑出門去,我輩豈是蓬蒿人”。上天賦予李白文采與抱負的同時也限定瞭他商人傢庭的出身。後者導致李白無法通過門蔭或科舉入仕,正常的仕途大門向他緊緊關閉瞭。李白無奈選擇瞭幹謁權貴、遊歷博名的途徑,終於以鼎盛文名得到瞭大明宮的青睞,進入翰林院。在金鑾殿內外奔走的歲月,李白深切感悟到一個文人的功名事業由兩大因素塑造:一是自身與政治體制的契合程度,其中包括個體文采和能力,也包括個體對體制的認知;二是外力的幫襯,既有傢族門第的助力,也有達官顯貴的蔭庇。二者對文人的成功缺一不可。遺憾的是,李白二者都不具備,他悲哀地發現自己始終隻是唐玄宗的文學侍從,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宮廷點綴。皇帝賞他的“翰林供奉”一職甚至不是王朝官制的職事官,沒有品級,沒有正式職掌。李白完全達不成參預政治的雄心壯志,又適應不瞭大明宮的做派,身心俱疲之後,幸好落得賜金放還的和平結局。

這是李白離建功立業最近的一次,到光芒萬丈的皇權邊緣走瞭一遭後無奈承認自己並不適合仕途。如今,杜甫孜孜以求的,恰恰是李白剛剛放下的。然而,他不能撲滅杜甫的進取心。這個年輕人有著李白不敢企望的門第,杜傢連續十餘世都有仕宦經歷,而且同樣文采飛揚,“讀書破萬卷,下筆如有神”;同樣雄心勃勃,渴望“致君堯舜上,再使風俗淳”。杜甫或許能成為朝堂的明日之星。

於是,李白避開正面回答,以《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》相贈:

醉別復幾日,登臨遍池臺。

何時石門路,重有金樽開。

秋波落泗水,海色明徂徠。

飛蓬各自遠,且盡手中杯。

飲下杯中酒,杜甫西去洛陽再戰功名,李白再下江東,繼續詩酒買醉、江湖泛舟的瀟灑生活。從此,李、杜再未重逢,萬般情緒隻能付諸筆端。

李白與杜甫的選擇,折射出文人對於事功與學問的取舍。無知者有無知的快樂,識字者有認知的煩惱。學得文武藝的唐代文人,總有抑制不住的入世抱負,積極實踐治國平天下的先賢教誨。踐志的道路卻日趨狹窄,除瞭入仕當官幾乎沒有他途。可惜,他們的文武藝並不必然導向現實的成功。正如上述李白用生命體悟出來的道理,錦繡文章僅僅是導向成功的一個分量很輕的因素,面對體制、門第、權貴等不堪一擊。承認這一點後,文人們緊接著直面另一個殘酷的現實:尊嚴同樣不值一提。他們必須奔走於權貴門閥,溫恭自虛、謙卑伺候,行卷求薦舉、求蔭庇。在浩大的長安洛陽都市,多少飽學之士渺小如塵埃,耗盡傢財、尊嚴和生命,依然求一官而不可得,乃至尋一門路而不得法。